被分化的树叶
窗外是早晨浓重的雾。那的确只是雾,而不是在这座城市常见的霾。
窗子属于道路边一幢十多层高的居民楼,楼的西边儿有一棵不知名的树。树长得很高,树顶已经没过了两旁的建筑。虽然高,但看起来并不显得十分茂盛。树枝均匀的分布在树干上,让树整体上显得很有层次,像二十多岁少女的身姿。
透过洒落在晨雾里的朦朦胧胧的阳光,还是可以勉强从树下看到树上叶子的形状。椭圆形的树叶,面积并不大,长度只及人类中指的二分之一左右。叶片边缘有细小的锯齿,但在这么大的雾里肯定是分辨不出的了。或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树南侧的叶子明显比北侧要茂密一些。
树叶们早已经被分化了。
那是很多年以前,这棵树还只是南方某森林里不知名的小树苗,树叶也不多,但它们在各个方向的长势却基本一致。然而,从它被种到这座北方城市的这一隅开始,树叶们的分化就命中注定般的开始了。自然环境基本决定了每一片叶子未来的大小和形状,无一幸免,无一例外。
太阳越升越高,雾也开始渐渐散去。
树的正西侧中上部位有一片很普通的叶子,大小在这棵树的所有树叶中居中,可是身材已经完全走了样。尽管它很努力的想要保持自己沿中茎两侧的部分对称且均匀,甚至曾经不惜费尽心思借住风的力量让自己的右半边多接触些阳光,然而还是可以明显看出它的左半边比右半边要大一些,而且中茎也已经被左边压弯了,呈现出指向北边的弧度。这片叶子很不喜欢自己失衡的身材,它觉得很失落,也很苦恼。
从树所在的地方再往西边走十几米,是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是这座城市繁华的缩影,每天从这经过的人和车成千上万,附近的地铁站里也无时无刻不挤满了人。那片身材走样了的叶子每天除了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右半边的大小能追上自己的左半边之外,就是从这些在它跟前经过的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找些乐子了。它认为其他树叶肯定也跟它一样,只是都不好意思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子早已经阅人无数了。它看过各种不同年纪的人、各种不同长相的人、各种不同打扮的人、各种不同身材的人、各种不同职业的人、各种不同心情的人、使用各种不同交通工具的人,甚至是在各种不同天气下的各种各样的人。叶子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了解人类了。
然而在这个平凡的大雾的早晨,叶子感觉自己还是在人类身上发掘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以往的叶子总是把它有限的注意力都放在经过它前面的它感兴趣的某一个人类个体上。虽然它的注意力很有限,但它总是能把个体观察得格外细致。经过它长年累月不断打磨的关于人类的经验,它现在已经能从一个人经过它跟前的短短几秒到十几秒钟内,判断出这个人的职业和大致的社会地位。这种判断几乎是瞬间做出的,叶子知道它现在都已经不必经过叶脑思考了。
这个关于人类的新发现正是发生在叶子一如既往百无聊赖地观察人类的时候。这片因身材而犹豫的叶子大概是心情过于郁闷,想找点事情转移一下自己关于自身身材的注意力,于是尝试着强迫自己重新带上自己的脑子去观察人类,很快,它产生了新的思考。
今天的叶子萌芽出了一种更宏观的思维,它开始思考它所观察到的人类样本总体,于是它很顺理成章地就发现了人类个体之间巨大的差异性。它以前只是能把某个人类个体的特征描述完整,从而形成对这个个体的画像,但今天经过它自己的思考,它发现原来人与人之间是那么的不同,这种差异之巨大应该是它们树叶所完全不能理解也无法想象的。
它当然知道树叶们都已经是各不相同的了,即便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都生长在同一颗树上,也已经产生了很大的不同,而且他还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树的存在(这是它对侧的兄弟告诉它的,那个兄弟说它对面就有另外一棵树,树上也长满了叶子)。有的叶子色泽光鲜、叶片饱满、茎脉挺拔,有的则显得相对孱弱,甚至还有的叶片都已经有部分残缺了。但从人类之间的差异性上看,它突然觉得它们树叶之间的差异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树叶之间的差异再怎么大也不至于连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也找不出吧,然而从人类身上它却可以轻松地从记忆中找到两个没有半点特征一样的人。
这样想着,它觉得它自己左半边和右半边之间的差异好像也不那么可恨了。它不知道这是不是它为了自我合理化所找的借口。
太阳好像已经快到树的正上方了,大雾也基本已经散去。
突然,一阵儿微风吹过,这片爱思考的叶子条件反射般地借着风的力量努力扭转着自己的身姿,想尽量让自己相对瘦小的右半边能多接触到一些正午的阳光。